經濟觀察報 記者 李紫宸 2022年過完年沒多久,東莞市高埗鎮宏圖玩具廠的業務經理趙閔閣不幸被一家房地產企業客戶撤回了訂單,房地產業的雪上加霜令這家客戶決意縮減開支,包括這筆并不起眼的禮品訂單。
不過,禮品訂單的減少,并沒有影響到世界工廠里的潮玩生意。重慶人鄭波在兩年前創辦的潮玩品牌在過去半年里營收增長了數倍之多,“小丑勞拉”成為頗受年輕一代追捧的原創形象,他的制造工廠在過去一年里同樣增長可觀。鄭波在籌劃一個更大面積的“超級工廠”,以在這座潮玩工廠遍地的城市里更好地對接產業鏈上下游的資源。
顯然,在無數個角落,一個巨大的群體正在為那些小小的潮玩手辦而買單。如果是在十年前,彼時尚在為外企代工的鄭波可能很難想象,不溫不火的玩具產業會突然迎來屬于它的火熱時代。
在一線城市門店遍布的行業“巨頭”泡泡瑪特。如今其身影在東莞市的潮玩工廠幾乎無所不在,即便不為它代工,玩具廠商們也會不自覺地談到它,談到有關盲盒的一切。
盡管潮玩帶動東莞的玩具產業進入一個朝陽時代,但代工廠的業務經理們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興奮:他們依然會在深夜兢兢業業地守候在互聯網平臺,等候來自網絡另一端的訂單問詢。過去十多年,他們的工作一直如此。
傷感的勞拉
年輕、美麗的女孩“勞拉”在不斷地變裝,同時變換著身份。
在一套盲盒系列里,她拿著手槍,一共穿了5款性感的泳裝;在另一個系列中,她踩著滑板,編著說唱麻花辮;在某個收藏款造型中,她又化身手提花燈的漂亮雪狐。盡情變裝的勞拉被一排排整齊地擺碼在東莞市Toycity公司頂樓的展示廳里。
但無論是怎么變換造型,這個漂亮女孩永遠閃爍著一雙帶著星星的眼眸,兩彎蹙眉則帶著一縷淡淡的憂愁。“勞拉是一個悲傷的馬戲團小丑,”ToyCity市場部經理黃伯威介紹說,“白天她戴著面具扮演角色,為觀眾帶來歡樂,夜晚她又一個人獨自悲傷。”
勞拉已經進入第六代。在最新一代的盲盒系列里,這個高度9厘米的玩具女孩保持著相同的坐姿和表情,穿不一樣的衣服,梳不同的發型,戴不同的帽子,也起不同的名字:期盼、初見、花苒、休憩、誓言、怡情,至于那款扎著蝴蝶結馬尾辮、抱著電話的“隱藏款”則叫作“不期而遇的美好。”店鋪網站的產品頁對這個系列的介紹則寫道:“少女的青春秘語,墜入仲夏夜的夢;在幻境中,萌生微妙的情愫,在美夢中吟誦自由和愛的詩篇。”
2020年11月,“小丑”勞拉誕生。一年零九個月之后的一天,這家潮玩公司的運營負責人回憶起這個IP形象的問世依然頗感到自豪,據其回憶,勞拉在一次潮玩展會上甫一露面,就成為展會最受關注的形象。在此之前,Toycity的設計團隊曾為這個形象的打造苦下了一番功夫。
在一個賽博朋克風格系列盲盒中,勞拉看起來有一些酷勁:在這個被設定的世界中,社會秩序由科技巨頭高度控制,里面擠滿了裝著高級假體的半機械人、機械仿生人和逃亡在外高智商的俠客。人們普遍存在錯位心理,尋求用機械肢體來代替或強化肉體組織,以便通過神經網絡進入所謂的賽博空間進行娛樂競技奪得賞金。
如今,Toycity是代表當地原創IP潮玩的一家標桿型潮玩公司。過去一年中Toycity營收頗豐,尤其是2020年上半年,在多數傳統行業遭受疫情沖擊、收入下滑的情況下,Toycity卻以幾倍于從前的速度在增長。
Toycity公司的展廳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盲盒與潮玩,樓下是直播間,直播是與短視頻買家接觸的重要渠道,而其自有的工廠也在東莞市。
在遙遠的北京、上海,以及距離很近的深圳和廣州,比Toycity體量更大的潮玩公司泡泡瑪特儼然是巨頭一般的存在。在人潮洶涌的門店,當家IP——小女孩Molly此刻已經化身為廚房的小能手,做起了餃子、海鮮、下午茶甚至是章魚小丸子和巧克力。
過去幾年,Molly和勞拉一樣,頻繁地變換著身份和裝束,給年輕人帶來不斷的猜想和期待。如果是一個對盲盒市場毫無關注的人,他很可能看不出這些人物造型究竟有著怎樣的區別和魔力。但市場部經理黃伯威堅信,勞拉和Molly以及其他的IP之間有著極大的區別,是完全不同的形象。
“悲傷的小丑內心有很多傷感,生活里有很多不快樂,但她永遠是滿眼的星辰。悲傷的小丑鼓勵年輕人,無論在生活中經歷什么困難都要保持一種希望和正能量。”黃伯威說。
但黃伯威也認為,光設計出足夠理解年輕人的IP顯然不夠。事實上,雖然成立的時間不長,但Toycity這家企業正是憑借出色的運營能力加持,快速在潮玩市場占據了一席之地。
2020年,勞拉一出世便同一檔節目進行了聯名。此后,這家企業在深圳、佛山、杭州、東莞、重慶多個城市設立了潮玩城市地標。與此同時,通過潮玩自動發售平臺,商業中心消費場景、展會、新媒體潮流平臺等諸多方式,Toycity成功地讓勞拉與喜愛她的年輕人產生了物理和心理上的聯結。
代工廠
2020年,已經做了十多年玩具代工的重慶商人鄭波,決定做自己的潮玩品牌。彼時,泡泡瑪特已經在一線城市風生水起,成為資本市場的寵兒,大多數年輕人似乎在一夜之間主動抑或是被動地認識了一種叫做盲盒的新事物。
鄭波的工廠大概在六年前就已代工泡泡瑪特的潮玩,更早之前,他的工廠為迪士尼這樣的外企品牌代工生產玩具。兼具膽識和商業頭腦的鄭波完成了從代工廠到品牌主的身份切換,但多數代工廠并沒有這么幸運。在東莞數以百、千計的玩具廠商里,鄭波這樣的蛻變故事終究是少數。
作為東莞市潮玩行業的大客戶,泡泡瑪特在這里的代工廠遠不止鄭波的工廠一家,正如更早的時候,迪士尼這樣的外資品牌在東莞市的玩具行業里無處不在的身影,至今,迪士尼的身影在東莞潮玩工廠里依然活躍。大量的代工廠共同養活著大品牌,大品牌則給予了這些代工廠以品牌的加持,這會讓后者在訂單洽談中更具有身份和底氣。
盡管自動化機器逐漸滲透制造業,但在包括潮玩在內的玩具行業,一些制造環節依然需要人力一件件手工完成。在多數環境相對嘈雜的玩具車間里,要完成這些重復的動作,工人需要有足夠的耐心。
2022年8月,時值東莞一年中最炎熱的時節,東莞市高埗鎮宏圖玩具廠車間里,十多名工人正在對一批幾厘米高的滴塑公仔組件進行后期處理,他們需要確保每一個公仔產品表面的光滑和潔凈。
業務經理趙閩閣正在接待一位來自北京的客商,為其講解滴塑工藝制作產品的特性。2022年上半年,這家工廠在經濟下滑的沖擊下也受到了影響,原因在于,該企業訂單主要以企業定制型禮品為主,而多數行業的企業客戶在過去半年中因經濟環境的影響縮減了開支,包括禮品的定制。年初,一家房地產企業還曾撤回了一筆已經進入生產流程的訂單,但為維系客戶,工廠承擔了這筆損失。
趙閩閣通常會在電子商務平臺上耐心等待企業客戶的召喚,哪怕是在深夜十二點之后。這是東莞多數代工廠共同的特點,他們會對詢問予以及時、周到地響應。
但這卻不意味著每一筆潛在的訂單都有豐厚的利潤回報。和多數行業一樣,玩具的代工廠多到很難準確統計,基于激烈的同質化競爭,絕大多數廠商需要爭取訂單,但卻幾乎沒有太多議價的空間——即便是在市場最好的時候。在代工廠和品牌商的關系中,后者似乎處于更加有利的地位。和趙閩閣一樣,多數代工廠的業務經理們還像從前一樣,必須要為爭取訂單而努力。
潮玩之都
盡管趙閩閣所在的玩具廠在上半年訂單情況并不算好,但整個東莞市的玩具產業似乎依然如火如荼。根據東莞市的統計,2022年上半年,該市玩具及文體用品制造業增速高達13.4%。
東莞市向經濟觀察報提供的數據顯示,僅潮玩集中的石排鎮就有33家規模以上玩具企業,其中潮玩企業有23家,主要包括原創IP、授權IP生產設計以及代加工。潮玩企業在2021年實現總產值34.3億元,同比增長45.8%,潮玩企業持續以高增長擴大規模。
在這個鎮,除了數量龐大的潮玩代工廠,和出生不到兩年的勞拉,還有“AngelBoy(天使男孩)”“心機BOY”“FuZoo(芙竺)”“Pangda(胖噠)”等IP,這些橫空出世的形象,讓這個潮玩重鎮引為自豪。
鄭波的公司正在籌劃一個更大的超級工廠項目,就在東莞,用來對接更多的產業資源。Toycity市場部經理黃伯威介紹,中國潮玩市場主流IP超過60%的產品是在東莞生產。這位資深的行業人士認為,國內潮玩產業目前幾百億元的規模還會繼續成長,未來會有更大的規模,至少要走向1000億元。
但他也認為,潮玩尤其是盲盒手辦,在過去兩年的確表現得有一些過熱,市場一直保持這樣的高速增長并不現實,盲盒市場會走向一個逐漸理性的過程,屆時那些具備全產業運營能力的企業才能經得起考驗。
2022年9月,東莞市企石鎮一家樹脂手辦廠業務經理張雄介紹說,去年甚至有房地產企業找上門來,想要做潮玩的生意。但張雄認為,這樣的企業并不專業,做不好潮玩的生意。
張雄本身是一個手辦愛好者,對于市面上的大多數盲盒手辦,他并不以為然,他不太理解造型簡單、看起來并無特別的盲盒,何以讓人趨之若鶩。這位身在行業多年的經理同時認為,盲盒的泛濫已經使得這個行業的名譽有所受傷。
張雄口中的手辦,并不指向這些小型的盲盒潮玩,而是一種精細涂裝、造型更為復雜的樹脂模型套件。一直以來,這類量小、昂貴的手辦作品都屬于一個相對小眾的圈子。
東莞的廠商則傾向于稱呼那些以盲盒形式出售的潮玩為“公仔”——事實上,至少在十幾年前以前,東莞的玩具產業就已經在生產這些東西。只是,潮玩的潮流席卷而來,有關潮玩的概念也隨之重新定義。
盡管有人執著于那些昂貴、精致的大型手辦,但小小的盲盒依然在用驚人的銷售數字站在潮流的最前沿。Toycity預計,他們下半年的收入還將保持快速地增長,而它所在的鎮也在播報亮眼的成績。
東莞市向經濟觀察報介紹,根據不完全統計,僅石排鎮就有大概33家規模以上玩具企業,其中潮玩企業有23家,包括原創IP、授權IP生產設計以及代加工類型,潮玩企業在2021年實現總產值34.3億元,同比增長45.8%,鎮政府預計,潮玩的產業規模還將持續保持高增長。而整個東莞,潮玩的規模和企業的數量要遠大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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